大明宣德皇帝御制集卷第1·帝訓一

帝訓序

朕惟天心仁愛下民,爰命君以主之。君德,必如天之包含覆育;使天下之人,咸遂生息,無不足之嘆;而後有以稱天之所命。然其道至大、其事至繁,非可一言盡也。盖君量必如天之廣,心必如天之仁,施必如天之溥,行必如天之徤;必明如日月,必信如四時,而所以為治者。規模之弘遠、條理之精密,必皆極其至,而後有以盡君之德。稽古堯舜、禹湯、文武,其為君皆能體天心、行天道,斯其治為甚盛。漢唐宋,雖間有賢君,不逮于古矣。

我國家自太祖高皇帝肇膺天命,奄有萬邦。太宗皇帝再安宗社,仁宗皇帝繼志守成,三聖相承。心天之心,道堯舜、禹湯、文武之道,以綏撫天下。爰暨朕躬,獲纘鴻緒;臨御以來夙夜兢兢。惟三聖之心之道,不敢怠寧。荷天地、宗廟之佑,四境無虞、百姓安業、幾于小康。永惟祖宗開創之孔艱,守成之不易;而欲後之嗣君,皆將敬承于無窮也;間于幾務之餘、述帝王要道,而類析之,將永詔于子孫。夫人君之行,惟德為本。有德,斯天命存焉、人心歸焉;茍無其德,天命去之、人心畔之;從古國家興衰理亂,皆由于此。故首之以君德。夫君位者,天之所命、祖宗之所傳也;惟天、惟祖宗是崇、是敬,體其心而不遺、循其道而不。君德之大也,故行之自奉天法祖始。德之及人也,自內以及外,自邇以及遠。孔子論治平,先齊家;文王之德化,于閨門。故次之以正家。家人有整齊嚴肅之道,必有恩愛惇厚之意,故睦親次正家焉。一家之親,吾同氣也;天下之人,吾同類也;人君代天子民,一視而同仁,篤近而舉遠;故仁民次睦親焉。國家政事有體、本末有序,與夫綱紀維持之方;皆當謀慮審度,使咸有條理。故繼之以經國。以一人而御天下,一心而應萬機。如一民失所,吾之仁未能遍也;一令未當,吾之政未盡善也。當自強不息,使靡有闕違。故繼之以勤政。修于己者,宜崇德而去欲,恭敬節儉,則善德日進;戒慎儆愓,則私欲日消。故繼之以恭儉戒儆焉。有君必有臣,君總攬其綱,臣分治其職。如歲必有春夏秋冬,而後成化工。君必用賢智才能,而後成治效,故用賢繼之。人之賢、不肖未易知也,固有貌愚而心通、象恭而內詐者,必驗其所存之正,觀其所由之善?斯用之而績成。故知人繼之。誠知其人之非正也,必去之。良農必去糧莠恐傷嘉榖。明君必去讒侫,恐傷正人。讒侫去而後君子安,善治興。故去邪繼之。事必有幾。幾者,動之微也。燭于微而防之為力易,及其著而去之為功難。是以,《大易》慎履霜之戒,《春秋》嚴無將之法。故防微繼之。政之所大患,言路不通也。盖上之過欲聞焉,民之隱欲聞焉;是以隆古設諫諍之官,聖人有芻蕘之問。故求言繼之。事神,莫嚴于祭也。所以致精誠徼福惠,而敬為本。能敬者致福,不能者速禍;神人感應之際明矣。故祭祀繼之。治民,莫急于養與教也。耕歛以時,可以厚民生而資國用。化導有方,可以善風俗而成賢才。故重農、興學繼之。公賞罰、明黜陟,所以懲勸也。賞一人,而天下務于善;罰一人,而天下警于罪;陞一賢,能人皆思奮功;黜一不肖,人皆思革過。施約而效博,故賞罰、黜陟又繼之。刑者,聖人不得已以輔治;非恃以為治也。一或失中,傷人之生、干天地之和、關系至重,故䘏刑又繼之。文者,綱常禮樂之事,所以化成天下;武者,禁暴戢亂之器,所以安內、攘外不可一日無者;故文治、武備又繼之。有中國,必有夷狄,如陰陽畫夜,不能無者。善為天下,亦在制馭之有道耳。故馭夷又繼之。人君保生,自有要道。而前代之君,有恣其情欲服餌丹藥,以致喪敗者,不可不戒;故以是終焉。凡二十五篇,名曰《帝訓》。言質事實,皆為理之大要。盖自古君國子民,未有不循此而治,不違此而亂者。誠能于此深體力行,可永保天祿。吾子孫,懋之哉!由此而進,唐虞夏授受之中,成周先王積累之仁允。念茲在茲,宗社可以永安;生民可以咸遂;天下可以長治。吾子孫尚敬之哉,尚敬之哉!

君德篇  人之至貴者,德。有德,眾歸之;不德,眾違之。故君天下者,必以德為本。君之德明于己、達于天下,而後可以愜天下之望。古帝王有德者,莫盛于堯舜禹湯文武,故天下皆歸之;不德者,莫甚于桀紂幽厲,故天下皆畔之。所謂有德,易以興;無德,易以亡。君德之大者,曰孝、曰敬、曰仁;孝以事親,敬以事天,仁以臨民;而仁民又所以事親與天也,一于表里,始終而行之。辟諸日月之明,天下萬物皆仰其臨照。故德者,人君之首務,而德尤本于學;易論君德,必由學聚問辨。又曰:多識前言往行,以蓄其德。君德明,斯萬事理矣。

奉天篇    君者,天之所立也。萬物皆天所生,天立君,俾代之養民。故君之位曰天位,君之民曰天民,君之事曰天事,皆代天為之也。故人君一言、一動、一政、一令,不可違天。不違天,即所以奉天也;而奉天之大者,在養民。書曰:天佑下民。又云:惟帝不畀,惟下民秉為。盖民者,天之所愛而以命我,吾能愛其所愛,是能敬其命。則天將錫福于我矣。如虐其所愛,是違其命。而可望福乎?書云:天難諶,命靡常。又云:皇天無親,克敬惟親。亦猶君之民,而命有司撫之。如有司不能撫字而又虐之,君必黜罰之矣。故有司能愛民,所以事君。君能愛民,所以事天。其理一也。

法祖篇    自昔創業垂統之君,其更事也多、其致慮也深、其始得之也甚難、其欲后世保之也甚遠。故建一法、制一令,相與謀之,非一人審之,非一日必適中而不偏、歷久而無弊。然后著于典章,傳之子孫;為永安長治之道。書曰:監于先王成憲,其永無愆。詩曰:不愆、不忘,率由舊章。言子孫當永世為法也。朕承三聖之緒,夙夜兢兢。政無小大,一遵祖宗之典而行之以祖宗之心,不敢違越;吾子孫尤當敬慎于此。盖人君,初非有意更改祖法;多由所用輕佻小人導之;盖小人希寵求進,日以譎詐之說浸漬其君;謂行之則功高于前人;其君喜而從之而卒至于壞亂。如漢武帝、宋神宗聽用小人之言、不循祖宗之舊,紛紛多事。卒皆至于毒生民、亂天下,此萬世之鑒戒也。若因時之宜,不可不損益者;亦不可不體祖宗之心。宋賢相李沆嘗言:吾為相無他善,惟有不改祖法一事耳。故為君用人,常得老成忠厚如沆之流,豈有壞亂之憂? 

正家篇    家者,天下之本。一家之間,尊卑之序正,內外之辨嚴,愛威之道明。然后家可得而正;家正,然后天下可得而正。盖近者遠之,表上者下之準也。正家之道,莫大于父子、莫切于夫婦。其幾尤不可不謹也。盖父子相愛,本皆天性所有。但父之愛子,當于幼稚之時早教之;與之處者雖乳媼及備使令者,必皆擇老成正人,則自然習成性情之美。稍長就學,簡有德行、學問正直、謹厚之士為之師。日從容講說正道、開發聰明、使邪妄之言無自而入,則德器成矣。然父子須恒相親,使情意孚洽。子或有過,不可輒聽左右便侫之言;有所詰問,須自審察果;其有過,則召至委曲、溫言曉諭,使改;亦不可遣人往諭,盖小人離間父子自古有之,雖漢武帝、隋高祖皆不免墮小人奸計,以害大事。可不戒哉?至于宮闈、后妃,尤當嚴密。古禮,嫡庶之分截然,不逾而為。宮室辨內外,深宮固門、閽寺守之,男不入、女不出,女不言外事。至我朝,祖訓內外尤嚴。盖聖明遠慮,厥有深意。前世若漢高祖、唐高宗不能正內,呂氏、武氏幾危宗社;可不戒哉?父子、夫婦各得其正,則家道正。家道正于上,則風化美于下;此太平之本也。

睦親篇    帝王之政,在厚天下之生,而行之必自近始。近者,九族之親也。其中有吾祖考之親焉,有吾母之親焉,有吾后妃及子孫之親焉。帝堯明己德之外,便親此九族。凡祖考之親,則推吾重祖考之心以厚之;母之親,則推吾重母之心以厚之;后妃及子孫之親,亦以后妃子孫之愛而及之。待之以恩,使不失其富貴;訓之以義,使不愆于禮法。保全永久,斯盡敦睦之道。

仁民篇    天命人君為生民之主、人君奉天命以主生民;其職惟在養民而已。禹曰:德惟善政,政在養民。故聖君皆以愛民為務;誠以民心之從違,即天命之去留也。古語:撫我則后,虐我則讎。又云:民猶水也,水能載舟亦能覆舟。其幾如此故。人君理天下者,不過欲民不失所也。禹曰:民惟邦本,本固邦寧。夫食則思民稼穡之艱,衣則思民蠶桑之勞,飽則思民之饑,暖則思民之寒;賦歛以時,役調有節;寬厚以容之,簡靜以休之;俾農工商賈,各力于生業;水旱疾疫,皆為之賑䘏;無失所之憂,有生遂之樂;則民心永安,而天命永固矣。

經國篇    帝王統御天下,于政治經營謀畫,當謹始慮終,為宏遠之規,毋狃于淺近,溺于流俗,茍徇目前而已。夫四海之廣、兆民之眾,非簡無以御煩、非靜無以制動、非寬不足以有容、非剛不足以聽斷,必仁覆乎四海、智周乎萬物。親賢貴德、簡用才能、養老慈幼、䘏念無告、重農務本、興學立教、求言納諫、信賞必罰、輕徭薄賦、考核名實、哀矜庶獄、修飭武備、崇節義、勵廉恥、辨忠佞、審好惡、抑強扶弱、禁暴誅亂;皆君國之重務,宜夙夜在念,持之以誠,處之以義,務合大公至正之道;使國家庶事,綱舉目張靡有闕失。斯君安于上,民安于下。由是陰陽調、風雨時、群生和、萬物遂、國家長治而永安矣。

勤政篇    帝王代天理物,必躬勤政事在己。弗勤,則百功曠而庶事隳矣。故虞舜兢業萬幾;大禹克勤于邦;成湯昧爽丕顯;文王不遑暇食;此皆古聖人之勤也。後之為君,其可以弗勤乎?勤則心專志慤,無猒無斁以慮事。則不至于率略以處事;則不至于壅滯,而庶政理矣。一或弗勤,將氣昏志惰,玩時愒日,茍且因循;政弊而罔知,民困而罔聞;而庶事隳矣。國家興亡之幾,可不戒哉?夫天常行故徤;日月常行故明;永久停畜必腐,人久不動作必病。民墮于生業,則有凍餒之憂。況天下之主宰、億兆所仰望,豈可不自勵乎?是以古之帝王,深以懈惰荒寧為懼,勤勵不息自強;而周公無逸之訓,萬世帝王所當欽服。 

恭儉篇  恭儉者,帝王之美德。恭則敬謹而不怠,儉則省約而無擾。古聖帝明王率由此道,所以國家清寧、令聞長世。故曰“德行廣大,而守以恭者榮;土地博裕,而守以儉者安。”逮其季世之君,有不能然,志驕氣溢、傲忽不恭、窮奢極欲、泛濫無節而流毒四海、底于喪敗,既往可鑒矣。盖貴為天子、富有四海,非約之于身心、施之于家國,則志不期驕而自驕、用不期侈而自侈。是以明主不忘恭己,非惡逸也;防驕怠也;不去儉德,非憎美也,慮侈汰也。驕怠侈汰,敗德之斧斤;恭敬節儉,崇德之梯階。其可不慎所由哉?

儆戒篇    人君宰制萬物、統攝億兆本諸其身者,當常存修省戒謹之心。盖患生于未形,禍萌于所忽。若忽細行而不究逮禍萌而慎亂作而防,盖無及矣。故曰:一念不謹或貽四海之憂,一事之失或致千載之患。是以古之帝王,兢兢業業、居安慮危、處存慮亡;凜乎若蹈虎尾、惴乎若涉春冰,弗敢有一息之或怠、一毫之或忘,故能制治于未亂、銷禍于未萌。后世為君能取法前王,國罔不興。不然肆情縱欲、無所顧忌;以小惡為無傷、以細事為可忽;不謹履霜堅冰之戒而晏安鴆毒;日銷月鑠骎骎焉,若持斧自戕,豈不危哉?慎之戒之!

用賢篇    賢才者,相與共理天下之利器,天下非賢才罔與共理。稽之于古,堯舜禹有稷契、皋陶、后夔、伯益;商有伊、傅;文武有周、召、太公之徒。盖雖聖人未嘗自賢,必求賢者為己助益。誠以天下之務重且大也;如涉巨川非一楫可濟,為大廈必眾材乃成,大抵賢者其心公、其智端,雖器量不齊,譬猶木之小大、長短各有所宜,在用之何如耳。用之稱其才,皆可建功。自古君天下者,用賢則興、不用賢則亡。用賢則治,不用賢則亂。善用賢者,待之以誠、任之以專,不以小人間之。如使與小人并立,必為小人所排。盖小人浸潤之言,人主易惑也。易內君子外小人,所以致泰。人君不可不審,若賢者或有細過亦當略之。古人不以寸朽棄合抱。易所謂:扶陽抑陰。此用賢之道也。然得賢亦難,盖賢者以道德自重,若懷寶韜玉,恥于求售。為君必旁求、博訪招之以禮,承之以謙。勿以卑辱而有嫌,勿以崇高而自重。則才俊之士。皆有愿仕之心矣。此又得賢之道也。

知人篇    以鑒辨物,可以知妍媸。以權定物,可以知輕重。以德監人,可以知賢否。自昔聖帝明王,恒以知人為難。然必己之德明,而後人之賢否可知。光明正大、仁厚剛毅,此君子也。依阿淟涊、狡獪刻薄,此小人也。小人以諛悅為心,其言甘而易從。君子以忠愛為心,其言直而難受。人君察其存心,觀其言行;果君子也,則親之、信之,如芝蘭之不可棄;果小人也,則疏之、斥之,如蛇蝎之不可近。惟如是,則君子進而得以行其志,小人退而不得肆其惡。天下國家其有不治平者哉?然非吾心至公無私,真知人之邪正而進退之,未必有所禆益國家、生民者矣。所謂公生明,偏生闇。則人君明德,又知人之衡鑒也。按:未必:未来必定。

去邪篇   自古小人為天下國家之患,故明主皆深惡而痛絕之。盖小人之心憸邪險側,能變亂黑白,蠱惑人心也。夫國家用忠言讜論以禆治;小人務為謟諛之說以勝之。國家用賢人君子以興邦;小人肆其媢疾之心以去之。國家省刑、務德以全民命;輕傜薄歛以厚民生。小人則以酷虐為能事,以掊克為無傷;壅弊視聽、濁亂政經皆其所為;人君不察而用之以至失人心、召禍亂,為患深矣。故書云:去邪勿疑。易曰:開國承家,小人勿用。昔四兇去而虞廷清;少正卯誅而魯國治。然小人未易去也;彼譎詐巧佞、善伺人主之意、奉人主之欲;非明足以燭之、勇足以去之,未有不墮其術中者。故理以養心、義以制欲,則君子。小人克知,灼見是非取舍合乎至公,而後憸邪無所容矣。

第一卷終


评论
热度(8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大明御书房 | Powered by LOFTER